你的感觉与你所知道的同样重要
医生的认识循环
实际上,医生的认识循环就是诊疗过程中患者学习循环的另外一面。大多数患者并不经常按照学习循环的内容去做,而医生却始终遵循认识循环。过去的30年里我每年平均看6000 个患者,总计已经看了180000个患者。我想在这么多的患者中,我从多少个患者那里学习到了东西?我们时常被告诫从经验中学习,大多数医生很快有了大量的看病经验,但他们从这些经验中学到了多少? 医生的认识循环,如图5-1所示。
图5-1 医生的认识循环
躯体及情感状态
医生自身感觉的状态会影响医生的接诊。如果医生患了感冒却仍然要上班,那就很难保持大脑能够快速运转,并迅速作出判断。尤其是当大多数患者状态明显比医生好时,医生的积极性也将大受影响。很显然,医生自身的状态好,其接诊的质量也就好。但很多医生在内在目标的驱动下,常常长时间超时工作。其实,如果他们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停止看患者,对患者只会更好。
心理健康较躯体健康更加微妙,更加难以察觉。医生易患酒精中毒、抑郁性疾病和慢性紧张性疾患。呆板、孤单、像传教士那样的医学信条迫使他们在各种情况下都要坚持工作,很少向同行求助,否则会被视为弱者。有关医疗部门正逐步认识到医生在心理方面的需求。如果你发现你的心理有压力感,讲给你的朋友听,越早寻求帮助越好。
价值、信念、态度和自尊:像患者一样,医生在问诊中,也具有因自身所受的教育、文化和经验而产生的信念、道德观和态度。这些思考和感觉事务的方式,将对医生如何接诊患者产生影响。下面举几个例子 加以说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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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是一个无神论者,我就不可能让一个临终的患者去寻求上帝的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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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崇拜生命的神圣,我决不会推荐终止妊娠或卷入安乐死的讨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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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是政治上的左派,我会坚决反对把健康服务自由市场化的政策,并且还会在其他场合表达我的反对意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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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相信主动给予他人以生活方式的劝告是对个人自由的侵犯,我就不会经常这样做。即使我这样做,也是三心二意的,或者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得到诊疗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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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相信我的职责就是诊断那些严重的病例,我会认为患者的想法、担心相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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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相信对患者隐瞒其病情的严重性是对患者的保护,我会这样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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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认为获知患者的想法和焦虑是很重要的,我就会尽力地去做。
如此等等。
想想你自己的信念和态度,它是如何影响你接诊或感觉患者的方式?你会偶尔妥协吗?你能判断对自己态度的正确性吗?对同行呢?你能说你具有接纳患者的观点、信念的态度吗? 把患者的价值与他们的知识和信念等同起来,将你的观点凌驾于患者的观点之上,这是一个恰当的评判态度吗?
自尊是相对的,对此可思考一些问题:我们的地位是什么?地位对我们有多重要,以及如何激发它?我们需要变得更强势以保护自身脆弱的自尊吗?在诊疗过程中,你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增强自尊的吗?或者这对你是不太重要的因素?朋友或同行的赞同对你很重要吗?当你与患者交流时,如何维持你的自尊?如何培养你的自信?
直觉和知觉
两者都包含天生的因素和后天学习的因素。直觉的医疗行为可能基于经验——一种有效的短突触环路——但有些医生更擅长于此道,认为直觉越多越有经验。但你在学习时,不要太多地相信直觉。你要回溯、反复检查、整理你的直觉思维,直到你找到一条符合逻辑的路径。
知觉一定要通过学习获得。柯南·道尔笔下的施洛克·福尔摩斯是知觉的典范之一,这个人物取材于一位爱丁堡的资深医学专家。接诊患者时,视、问、查体是你培养知觉技巧的基础。 仔细地看、认真地听患者说出来的(或没有说出来的话),并理解他们,你才能真正看到一个栩栩如生的患者。
“医学化”倾向
伊万·伊里奇创造了这个很难听的词,用它来描述一种倾向。即把模糊的症状归类,然后按照类别将其标上某种疾病的标签,再按照传统医学模式进行处理的倾向。在处理我们人类每天都会经历的情感创伤方面,这种倾向性尤为明显。例如,不愉快是人之常情,而“抑郁”却是需要治疗的疾病。
这种方式会创造疾患。例如,当患者发现患有轻度高血压并知道这个事实后,会突然出现许多原先没有的症状,如阳痿的发生率增高、体育活动的参与率减少50%以上、恐慌发生率成倍增加、对自己的看法改变了等等,并且这些情况发生在任何一种药物的不良反应明确出现以前。想一想这其中的原因。突然告诉一个正常人有“血压高”不是核心问题,他或她对自身的理解才是导致情况显著恶化的原因。因此,你必须十分肯定你的诊断和随后的治疗是适宜的,并且会超过诊断本身对患者所造成的伤害。
在日常生活中,也存在医学化倾向——包括鼓励人们为生 活和健康的微小变化而就医,个人的自主性逐渐丧失;依赖于医学专业,关于饮食、锻炼、恋爱以及日常生活方面建议的社会团体在逐渐产生。2002年4月,《英格兰医学杂志》在标题为“过度医疗”的文章中,就专门讨论了这种逐步蔓延的“医学化”倾向的危险性。
下面是从中引述的两个例证。
如果我们选择将自己的生存全部“医学化”就会发现我们的生活变成一个病理学过程,致命性的性病在出生时就可以预期诊断了。
——米切尔·欧丹尼尔
我不吸烟、不喝酒,从不在外呆得很晚、也从不与陌生女人上床。我饮食健康、生活规律。但这一切就会改变——当我出狱的时候。
——格拉非妥
如果作为医生,有意无意地赞成这种广泛扩展的倾向,这将影响我们诊疗的方式和诊疗的结果。一个医学化的医生与一个躯体化症状的患者是糟糕的组合。
限制
做到好的咨询并不容易,而现代的环境能够且已经使得咨询过程变得更加困难。那些鼓励人们奔向健康生活方式的健康促进策略,阻碍了开放的以病人为中心的诊疗方法,时间限制了多样性。在每次的咨询过程中,都隐伏着面对患者投诉的恐惧。 社区医疗服务的持续性也被打破了。社区需要利用其他资源的支持,但这些资源常常是稀缺的,很难满足患者的期望。疾病的诊断和预后的不确定性,给我们医生以持续的压力。但是,不要太悲哀——哪里都会有限制。如果你有心,就可以在大多数时 间里超越这些难题。
知识、技术和理解
这是一个与医学院校相关的传统领域。公众来看医生,是因为医生所拥有的知识,以及运用这些知识的技巧。医生学习疾病和诊断疾病的技术并治疗疾病,也听到过很多格言,如“诊断、诊断,诊断才是最重要的”。医生学习医学知识的过程是艰苦的,如在散发着“可爱”气味的尸体旁,为寻找变异的神经而苦干;死记硬背难懂的三羧酸循环,并被多项选择题搞得精疲力竭。我们被教导以超越敌手的方式学习,看小说都会使我们有犯罪感,因为应该看的是医学专业书。但有许多东西不是靠学习医学知识获得的,如果我们不认真对待,就不能理解他人及他们那样做的原因。
医生必须通过接诊患者来增加知识、磨炼技术,尽一切努力增进对疾病、对人和对自身的理解,然后带着所有这些本领去接诊患者。经过与患者互动、交谈、触诊……到诊疗过程结束的时候,对我们而言,有些事情发生了改变,对患者也是如此。让我们看一下可能的结果吧。
满意度
我们都想做好一份工作,并引以为荣,这就影响了我们的行为。例如,有证据表明,对工作满意度低的医生给患者开镇静和抗生素之类药物偏多,问诊的时间也较短。为了在诊疗过程中获得较高而稳定的满意度,医生要热爱自己的工作,有合理、清晰、明确的目的,并且需要经常获得支持性的信息反馈,以便知道医生正在做什么、如何提高。估计能够获得这类信息的人不多。
满意度也与医生的内在目标及针对这些目标的成就感有关。
“那是一次很好的问诊。她来时非常不高兴、我看出了这一点、我让她哭出来、然后她告诉我她真正担心的事。这个医生的目标就是通过增加观察力来提高治疗的效果。
“那是一次好的问诊,因为我诊断出了黏液性水肿。”这个医生的目标是做出了一个好的诊断"
“我对那次问诊较为满意,因为我感觉与患者达到了真正的相互理解。”想一想你在接诊患者时的一些目标,其中哪些使你满意呢?
情感反应
如果你的知识和技能能够帮助那些向你求助的患者,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奖励,能令你兴奋、令你情绪高涨,这是其他职业不能相比的。当然也有不利的一面:你也会面对许多令你无能为力的患者,其中一些要忍受极端的痛苦,有些疾病患者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一直疼痛,直至死亡,医生需要掌握处理这类情感痛苦的策略。许多医生用冷酷、职业化的面具掩饰自己,不体会患者的感受,也很少与患者交谈,把自己“有效地”封闭起来。其实 有许多比这更有效却并不极端的方法。
如果处理得当,帮助患者患不治之症的患者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会得到满意的结果。虽然这样做感情上会很痛苦,但医生可以帮助这些患者度过他们的最后几天、几周或几个月——医生可以与患者分享有关知识,给他们以同情,帮助他们减轻疼痛,增强与其家人的交流,利用其他医疗技术维持患者尚存的机体功能直至死亡,不要抛弃他们。除非是临终关怀专业的医生,大多数医生不会经常看到临终患者,因此也不需要学习这种防护性的交流技术,通常情况下只要“放松些”就可以了。
诊疗过程中会出现大量的情感反应,如悲观的患者也可以使医生染上悲观情绪。米歇尔·百林特提出,患者给医生的感觉也是发现患者感觉的最好途径。如果你在问诊结束时生气了,那么你的患者可能也会生气。大多数医生都有控制就诊时间的压力,这本身就会产生紧张和挫折感。在一个繁忙的诊所, 医生已经晚下班1个小时了,和善的张太太还在告诉医生她生活中的一些琐事,这样会让医生内心烦躁到极点。
也有非常难缠的患者,经常以治不好的问题就诊,并要求医生采取措施。这种人被称为“失望者”,多数诊所至少有一个此类患者。医生必须学习如何持有一定程度的幽默感、同情心和如何避免愤世嫉俗的态度。有时看到将要接诊的患者名单确实让你感到沮丧,成为一名高年资医生有个好处——可以把这些患者交给你的下级医生。还有的患者需要你具备圣徒般的耐心,每个医生都应该找到处理这类患者的方法。
你会听到许多关于“精疲力竭”的话题,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。但从交流的观点来看,一个医生如果越来越厌烦自己的工作,会感到压力越来越大,进而会导致他越来越把自己的工作看得渺小而无价值,这样就会形成恶性循环。结果把患者看作整体的“人”的兴趣下降,不去听患者的讲述,不去探寻他们的担心或恐惧,手术变成类似于治疗喉咙痛、头痛的机械化过程。
荣格在他很有启发性的《内在就诊》一书中,讨论了医生照顾自己的方式,他将其称之为“看家本领”。其要点是:我们医生应能很好地保持自己的情感平衡,否则不但不能有效地接诊患者,而且连个人生活也会受到影响。我们应该读一读这本书。
对患者的承诺
问诊过后,某种契约已经形成,它可以是单薄脆弱的,也可以是约定双方责任的真正合同。作为医生,必须作出承诺,否则就失职了。患者当然希望我们能按照他们的步调进行,并参与其中。在医生的认识循环中,要经历许多不同水平的承 诺, 例如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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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一个患晚期进展型乳腺癌的年轻妇女,你非常投入地照顾她和他困惑的丈夫,甚至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他们,让他们随时可以打电话与你联系。这就是一种承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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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看上去开朗,但有慢性焦虑症的学校教师,惊恐发作越来越频繁。他在你非常忙的时候打电话给你 ,想要尽快看你,你答 应让他在你下班后过来,这是更高水平的承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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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太太隐瞒了她接受碘治疗的情况,她写信请你去跟她谈谈,你会去吗?她请你与她的丈夫联系并向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,你愿意吗?
医生不可能向遇到过的每位患者作出过深的承诺,否则会陷入困境。但是,医生必须给予每一位患者一定程度的承诺。面对求助的个体,判断他们适宜何种承诺,也是医生认识循环的一部分。
反馈
从患者那里得到的反馈是凌乱的,需认真选择。满意的患者会复诊,会写信给医生,送给医生时令的礼物或夸奖医生,这也使医生对自己感到满意。那些治疗效果不好的患者 可能再也不会来就诊,可能从此不再与我们联系,所以我们很少得到磨练,也很少能听到他们中的某个患者在汽车前用不恭敬的语言谈论我们。这说明,来自患者的喜好反馈是会严重误导医生的,且很容易使其终生在这种虚幻的“乐境”之中生活。
医生需要公正建设性的反馈,患者满意度调查问卷的出现对此有所促进。大多数的反馈都是一般性的,但我们发现针对某一具体问题的特异性反馈才是最有帮助的。
患者的健康结果
如果患者好转后感谢我们的治疗,这个反馈会被记忆在我们的知识储存中。同样,那些没有好转患者的反馈,也会进入我们的知识储存里。我们会自动从各种补救中学习,无论这种补救措施有无帮助。我们常常装作很专业的样子,生活在令人压抑的循证医学世界,但大多数医生更相信自己对某一药物在10例患者中的使用经验,而不是该药对 1000例患者的临床试验结论。“我见过,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”是医学艺术的传统说法。这不是嘲笑某些知识的科学基础,也不是贬低双盲随机对照实验的优势,而只是承认人的行为习惯和个人经验的作用。
我们生活在日益增多的大量方案和治疗计划的世界里。你会发现,表5-1所示对分析医生从每天面对面与患者的接触中学到了什么,具有启发意义。
表5-1 医生从患者对诊疗方案反应中的学习效果
诊疗方案 患者好转 患者未见好转
医生遵照职业标准方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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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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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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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生未遵照职业标准方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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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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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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例如,医生可能从与患者A和D接触的经验中得出结论:职业标准方案是有效的。然而,从患者C和D那里得到的经验,却会使他们对职业标准方案的信心产生动摇。
确定患者是否好转对医生影响很大,但这种反馈是极其不可信的。本质上,这是一种迷信——医生的行为与对患者的疗效之间的联系不是偶然的。
每个患者都有其特殊性,这也是医学学科难以教授和学习的原因。对这个患者有效的办法,对另外一个患者却未必有效。 如果医生仔细观察治疗结果,并去体会它,这将会增加医生的知识和理解,强化医生的直觉。在这个等式中,我们必须考虑:不仅是提供治疗或建议,而且必须注意问诊的方式;是以医生为中心,还是以患者为中心;是轻松的还是匆忙的,医患关系如何;等等。因为这些因素将影响患者的健康结果。
回看一下医生整个的认识循环(图5-1),想一下你最近看过的5个患者,记下你的那些问诊结果,然后思考那些诊疗结果是如何反馈到你问诊前的各项内容的。再对照这个图,看看你的诊疗过程应该包括哪些内容。